2011年11月13日
去美國刺青 Best-Ever-Agonizing-Tattoo (上)
[Fuck Yeah USA #07]
[Date:Sep.21, 2011]
我一直等到從台灣出發的當天,
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,
才跟我的夥伴說,
那個,其實我到德州,除了ACL還有一個地點要去。
是的,刺青。
如果有一天被長輩興師問罪起來,
我大可說自己是"一時喝醉,就像《醉後大丈夫2》那樣...",
或許有機會博取一點同情心;
不過呢,事實上這是思考了一年以上、
並精心安排好的計畫。
不然為何行程會在ACL結束後還在奧斯汀逗留二晚,
住宿點還換到一家刺青店附近?
刺青這種事情,
是把"有做"跟"沒做"的人清清楚楚的劃分在線的二邊的。
一個沒刺青的人,
不管對刺青是抱持嚮往還是反對的態度,
他永遠還是在線的這一邊,
猜測、發表意見,
卻永遠不能體會線的另一邊的人所感受過的事。
世界上還有很多事情,
也是這樣一條絕對的"線",有時候是"溝"。
我總是不喜歡聽滿室的人發表著對於線的另一邊的言論、
卻發現沒有一個人真心要設身處地的理解,或真心想行動。
如果是可以跨的線那我就付諸行動跨過去看看,
跨不過的線,
我會多給予聆聽,而不是滔滔發表既存意見──
這並不會幫助你多了解這個世界。
而我會在這裡詳詳實實的寫,
試著向還在線那一邊的聽眾遞出傳聲筒。
*
這家刺青店是事先選好的,
我在網路上看過作品集,
很被他們復古而活潑的構圖風格與鮮豔的用色吸引,
幾乎是一看見那些作品就想大叫"我也要"!
它位於奧斯汀一條像是產業道路的馬路邊,
在我們眼裡這是個荒涼之地,
不過以德州的房屋密度而言這應該是算熱鬧的了。
我本來想像刺青店的營業時間會類似酒吧,
不過實際上是中午左右營業,晚上八點半收工;
店裡掛滿了各式作品範本、還有一些奇妙俏皮的裝飾,
不過一點也不陰暗,
德州的陽光總是可以恣意通過玻璃窗的。
一進門會看先到一個牌子:
未成年不准刺、酒後不准刺、不收支票、少鬼扯。
至於圖案呢,
我以六零年代一張著名的反戰遊行照片為樣本,
就是那位把花束插進槍口內的青年;我取手和花的部分。
最完美的部分是,這個人至今身份不明。
此外我選了一個字,"BEAT".
因為圖案會刺在要負責踩大鼓的右腳踝。
*
因為特意想要這家店的風格,
所以並沒有自己事先畫圖。
花了一些時間和刺青師Jay討論;
我把照片帶來,
他先畫了一個接近原比例的草圖,
然後我告訴他我的想法,
花的比例誇張些、加一些星星裝飾、
寫字樣的彩帶纏繞在手掌下等等。
他筆下的線條亦靜亦動的,
且一些構圖排列是直接照他的想法處理,我很喜歡。
(早些去逛了德州的州議會,這是建築圓頂的內側。
人在德州就是會很想要刺星星。)
我本來只打算刺個約直徑5公分的圖案,
但他越畫越大,說太小的話沒辦法表現細節...
不過每次把圖案往我腳上一比,
總覺得圖案要大到滿出去啦。
我問他,該不會是我腳太小了吧?
他說是啊。
反覆改了幾次,最後定在約直徑10公分。
既然要刺了那就大大方方的刺吧。
其實這樣效果不錯,
我本來想像刺青只落在腳踝的內側,
不過一加大後,
腳踝正面剛剛好可以秀出幾顆完整的星星!
好不容易敲定了構圖,
還要決定顏色──花要橘紅、彩帶是藍色,
不過星星還無法決定,
Jay說最後再說也沒關係。
*
我因為是第一次刺所以可能龜毛了點吧,
在我們討論的時間裡,
已經有一個年輕男子進門、拿出已經決定好的圖案,
(是一張壞掉了的滑板,他想把上面的一顆紅心留在小腿上)
在一陣唧唧吱吱中神色輕鬆地接受了刺青,
最後說聲謝啦老兄,
然後離開,一切就像上理髮店一樣簡單。
換我啦。 Let's do it.
第一步是在皮膚上噴軟化劑,
然後Jay把線條圖轉印到我的腳上,
並讓我去照照鏡子,確認沒有問題。
他抓的位置相當完美。
接著正式開始,
先用黑色顏料勾外框、並局部噴漸層,
做出彩帶、手、葉子的光影。
(血! 我的夥伴是很敬業的攝影師!)
我真的難以想像,
剛剛那位青年為何能一臉輕鬆地一邊玩手機──好痛啊!!
我這個熬過牙齒矯正、四次打耳洞、並熱愛捐血的人,
過沒幾秒就滿手都是冷汗,
濕到可以在手術床的皮面上留下手印,
接著腳底也開始冒。
難道說他玩手機是為了轉移注意力?
的確就是被針猛刺那麼痛,
機械性的頻率很快,痛感串聯成連續不停的嚙咬。
顏色就這樣無情的繡進皮膚裡了。
幾個血管淺的地方滲出了血。
到腳踝內側那塊突起的骨頭一帶,
更痛得像是針長了倒勾一樣,刺進去、左右拉扯皮膚...
我原本手撐著身體斜坐著,
結果痛到沒辦法看了,
整個人躺平啦,恨不得自己靈魂出竅。
外框的部分告一段落,
我坐起來看,還是發出了讚嘆。
然後請他中場休息幾分鐘。
(汗印。 就是這麼痛。)
*
其實重點不是什麼反戰。
我絕對是反對戰爭,但並不是非得把這件事刺在身上不可。
這照片所吸引我的是其中"行動"的意義。
插個花,相當簡單的動作,誰不會,
但這個年輕人實際上是走出家門、參加了遊行、
走到人群的最前端、面對著槍口,
才插下了那束花,
才成為強烈的訊息與象徵。
我抱著"就是他媽的要來真的"的心情決定刺青,
所以這圖案算是切合了這種行動性,
並期許自己以後再幹些有意義一點的事。
這反戰之手的主題是出發前兩天才想到的。
從一年多前決定要刺的那一刻起,
心裡的主意反反覆覆換過很多版本,位置還從手臂移到腳上。
換到最後也想通了,說真的,
很難有圖案是你會永遠喜歡的。
不如把刺青想成是紀錄人生某些特別時刻的記號,
那個圖案只要能充分表達"當下"就行了。
如果一直往"會一輩子都喜歡的圖案"鑽牛角尖,
那應該一輩子都刺不成了。
當我試問自己想記錄什麼樣的"當下",
很麻煩的,
想到的幾乎是些無形的東西。
想把我所寫得出來或寫不出來的感動都刺進去、
近年來腦袋裡的小小革命也要刺進去、
也想把還會幹傻事的衝動刺進去;
還想藉此慶祝腳踩在草地上或大鼓踏板上時直通心裡的觸感、
(是的我喜歡光腳做這些事...)
標記美國大旅行的所有成長與見聞、
以及回憶刺青時喉嚨裡的嗚咽。
全部是由細細碎碎的片段組成,
太無形、太龐大了,
我寫再多文章也不過是捏出部分的實體,
那是更不可能用一個圖案來代表的。
所以,
想到最後的結論是,
圖案內容對我來說只是一個表象;
真正的內容在於"去刺青"的連續動作中...時間是藉此凝結於皮膚的。
只要不是個蠢圖案就行了,就算蠢也要蠢得有道理,
重點是這個刺青會為你紀錄當時的感受及想法。
說到"一輩子"也是很耐人尋味的話題,
因為我偶而無可避免的想著,
世上任何東西、任何美好時光終究會消逝;
所以要在身上弄個相較起來相當恆久的東西...
對我來說是個充滿神秘的實驗。
*
(我看起來還是滿開心的嘛。 不過我記得自己真的有嗚咽過幾聲...)
我重新收集散落了一地的勇氣,
深呼吸一口,告訴Jay可以再開始了。
(他因為手已經消毒了,休息時間也不能做別的事,就靜靜的等我...)
我又躺下,
過了一會發現上色的部分不知為何比較沒那麼痛了,
且在一旁的夥伴說,
刺青師的手藝好純熟、好快啊!
於是我坐起來看了,
的確看見他毫不猶豫的完成各部分,
而且既鮮艷又細緻。
我本來想像花瓣會多偏紅一些,
不過Jay說他的想法是,
花瓣露出背面的部分才上紅色、正面則是橘色縕一些紅。
想想這樣也好,
加強立體感,也不會太腥紅嚇人。
(覺得葉子跟手特別出色!)
(這是在上紅色打底,稍後再漸層的蓋上橘色)
(第一抹橘色)
一瞬間幾乎完成了,
似乎比一開始討論圖案的時間還短。
剩下星星的顏色還沒決定。
我看了看,倒馬上有答案了:紅色與黑色。
(據研判這是我在思考星星顏色時的畫面。)
(最後幾筆。)
*
完成後,Jay在我腳踝包上保鮮膜保護,
並遞給我一張保養說明。
我向他握手道謝,
然讓夥伴攙扶著,伴著夕陽走回住處。
應該說是被扛回去的,我還哀哀叫了整路。
回到住處時拖鞋上有紅紅的污漬,
不太確定是顏料還是血。
只是我們當時都沒想到,
這還不是整個故事最精采的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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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來個Before-After,從白嫩的肉到包裝火腿...)